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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4节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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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快,帮帮忙,引开那群猎人……”

那香麝若是也有灵性,此时只怕会破口大骂,用唾沫星子淹死莲生,就算没那般能耐,也愤愤地瞪了莲生一眼,才纵身跳起来,奋起四蹄,直向小路对面奔去。腿上划破的伤口滴下一串鲜血,正接着白鹿的血迹,一路延伸向遥远的丛林。

——————

莽莽丛林,无边无际。

皓白的积雪覆盖树梢,覆盖大地,与远处苍白的天色相接,宛如一个清冷混沌的梦。金乌西斜,在雪地上投下黑白分明的树影,随风轻轻摇曳,更增幻境一般迷离的气息。

白鹿迈动优雅的长腿,蹄尖悄然踏过茫茫积雪,踏过枯枝腐叶,于一片沙沙细响中,甘冽的林间空气中,静静前行。

“你要去哪里?家还有多远……”

莲生提着裙袂,小跑着跟在后面,不放心地打量天光日色、四周丛林,还有白鹿飘然行进的身形。

鹿腿上的箭枝已然拔去,以莲生的丝帕紧紧绑缚,止住了泉涌一般的血流。然而伤处依然是血迹淋漓,染红了半条腿的洁白皮毛,踏在皓皓积雪中异常醒目。

这等灵兽,栖身之地一定在密林深处。这条伤腿能否支撑它安然回家?会不会又遇到猎人,或是猛兽,或是行到中途箭创迸裂,血流不止?

莲生从未想过,自己会为一只兽类的伤情如此操心。她并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,又被贫寒的生活所迫,大多时候,见到飞禽走兽,第一反应是:能吃么?好吃么?怎么吃?……万没想到,如今要惴惴不安地挂念这野兽受伤的腿:能治么?好治么?怎么治?……

只因这只白鹿,实在不同。

它与她,似乎有些奇异的感应,望向她的眼神,迈向她的身姿,有着莫名的亲热、信任、倚赖,纵使在与她相遇的时候,她正按着一只香麝在捕猎,它依然静静走向她,依偎她,前膝屈倒,跪在她身边,以修长的口颊,驯服地吻她手心。

那鹿舌温和柔软,鼻尖湿润而微凉,触在莲生手上,令她整颗心都软糯下来,不自禁地张开双臂,将那纤美的头颈抱在怀中。感受得到它温柔的挨挨擦擦,感受得到那皮毛柔软,肌肤暖热,甚至清晰地感受到鹿颈上勃勃跳动的血脉,来自筋骨深处,那颗强健的、充满热力的心脏……

那一瞬间,令莲生内心深处,也有什么东西剧烈跳动起来,震动了她的三魂六魄,温柔了她的整个心灵,怀中抱着的,不再是兽,更像一个亲人,友人,一个冥冥中早已注定相遇的灵魂……

她要救它,要好好保护它!

此刻困境已然摆脱,那喧嚣驰过的猎人们早已远去,然而莲生心中牵挂,有增无减,竟然依依跟在白鹿身后,全然不舍得离开。那白鹿似乎也懂得她的心意,每每行得远了,便停下脚步等候,纤美的一双鹿角微微晃动,扭转头颈望向莲生,一双黑眸静静凝视,柔情似水,盛满依恋与期待。

“为什么向这边走,要带我去哪里?”莲生飞奔追上,爱惜地抚摸白鹿颈背:“这边正是人来人往处,危险得紧,你难道不是……”

一声清朗的呼啸,悠然自远方传来。

林间白雾,渐渐飘散,已经接近九婴林尽头,前方便是白雪覆盖的鸣沙山。那啸声正是来自鸣沙山东麓,明亮而悠长,持续良久不绝。白鹿闻声,猛地回头,欢快地刨了几下足下积雪,加快脚步奔向啸声来处。

莲生满心好奇,难以遏止,顿时也拎着裙袂飞奔,踏着遍地碎琼乱玉,迤逦随着白鹿上山。

东麓山头,此时正被夕阳余晖笼罩。壁上凿得一排排的洞窟,几乎都被连日大雪封门,崖间皓白一片,静谧无比,唯有阵阵微风,隐约卷起飞扬的雪粒。

山头立着一人,那清朗的啸声,正是自他口中吟出。

听得山下蹄声渐近,他转过身来,面对着拾级而上的白鹿与莲生。

是个年纪很轻的男人。

一身银灰披风,覆在宽阔的肩头,领口处中衣雪白,曲领随意地垂搭在胸膛。长发没有梳绾,任它如黑瀑般披落,几缕散发翻飞,划破清冷风尘。

纵然相隔甚远,莲生的视线,也一早清晰地看到了他的面容。

那是一张任何人都不会忽视的脸。每一道弧线都精致如画,秀眉如山峦,鼻梁似悬胆,唇峰凹凸有致,微微上翘,双颊略显清瘦,而下颌依然饱满方正。

最令人移不开视线的,是那双眼睛,眸色湛黑,精光粲然,细长的眼角弯着水波似的弧度,令那灿亮得逼人的眸光里,始终盛有一点温和的笑意。

这双眼正望着莲生,神情中有点诧异,有些警觉,但依然不减笑容。夕阳将他整个人罩染一层绚烂的浓金,额头发丝轻拂,足下衣袂飘飞,隐隐全是金光流转,修长挺拔的身躯,负于背后的双手,都被这光晕笼罩,四周皓白的积雪,恍然都成了漫天翻卷的浮云。

莲生早已愕然失声,只下意识地随着白鹿一步步近前,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。

这已经不是她熟悉的鸣沙山了,是仙境,是神界,还是什么蜃楼幻影?

茫茫红尘里,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人?气质风仪,一如谪仙,如下界的神灵,风雅,绝尘,秀美中又带着一份无言的威仪。

那人只静静凝视着她,一双手安然负于身后,一任寒风拂面,雪粒轻扬,一道道如烟如雾,飞腾于两人之间。

白鹿奋蹄奔到那人身边,一如见了至亲般欢腾、喜悦,口中呦呦连声,一头扑在那人怀里,用力在他手臂间蹭来蹭去。那人伸手轻抚鹿颈,猛然发现它腿上鲜血,顿时关切地俯下了身:

“瑶光,你受伤了?”

“它是你的?”莲生停在白鹿身后,不置信地望望白鹿,又望望那人:“叫瑶光?”

那人仔细地查看白鹿伤处,随口应道:“是,跟我很久了。”

瞧这一人一鹿的情形,确乎旧相识无疑,莲生终于放下了悬着许久的心:“寻到主人就好。它中了箭,我为它裹了伤,暂时止了血,但是还需要敷药救治。”

那人抬起头来,仰视着莲生,唇间绽露出更浓的笑意,如旭日,如春风,夕阳余晖下,更是温暖得令人动容:

“谢谢你。”

这声音都非同寻常,如刚才那一阵阵悠长的呼啸,低沉而不失明朗,口音不似敦煌本地人,带着一种骀荡怡人的南地音韵。他振衣起身,微笑着俯视莲生:“待我取些钱物,答谢瑶光的恩人。”

“不不不,助人为乐,岂能要求答谢!你住在这儿?”

那人伸手向山麓洞窟一指:“是,近得很。”

莲生心头万千疑问,不知从何说起,然而天色已晚,却不能多作停留。那人也甚是爽利,见莲生告辞,只拱起双手,深深做了个长揖:

“如此,只有拜谢了。”

莲生还了一礼,转身快步向山下行去,行了几步,终于又忍不住回头,好奇地望向那人:

“敢问阁下高姓大名?”

晚风阵阵轻拂,迷离的雪雾与夕阳金光交缠,萦绕着山头凝立的那一人一鹿,仿若一对玉像,令这情境更似一场幻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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